章立凡：眼神要好，要活得长

——周有光先生茶寿（108岁）庆生会发言

2013年1月13日

章立凡：我是50后，周先生自称“80后” ，我现在相当于还没出生。

老先生与我家渊源很深，因此我一定要来为他祝寿。刚才资中筠先生说您认识周先生很晚，但是我知道令尊资耀华先生和周老先生，还有我父亲，他们都曾经是同事，30年代他们一起创办了中国人的第一家信用调查机构——中国征信所。

40年代在重庆又有缘分，我父亲创建中国工业经济研究所，他和周先生分别任正、副所长。今年我到重庆档案馆去查当年工经所的档案，还特意查了周先生的相关资料，过段时间整理完毕，会送一份给周晓平先生。

再说其他的渊源，“文革”落难的时候，周先生到我父亲的住所来探望，当时老朋友之间的来往已经非常少了。但是老先生不忘故人，在那么恶劣的政治气候下还敢于看望落难的老友。

“文革“结束，我曾经一度在周先生手下工作。那是在大百科全书出版社，周先生是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中文版的三个编委之一，我那时候在大百科打工，其实是在他手下做编辑工作，但是他不知道我。

到80年代，我又跟沈从文先生做了邻居。我妈妈（今年102岁）与沈夫人张兆和女士是中国公学的同学，此时重续旧谊。她妹妹张充和女士，在重庆时与我家也很熟，她从美国回来探亲，也与妹夫傅汉思先生一道来我家叙旧。 

我自己见周先生非常晚， 2005年浙江电视台拍一部关于我父亲的电视专题片，一起去访问老先生，他跟我讲起很多往事。这些事情说起来都非常的久远，后来周先生还挺关注我，有一次晓平先生来电，转达老先生的话，说你写的文章里，有个地名错了一个字（我写的是父亲在重庆的往事）。你看老先生的记忆力，对事物观察入微！他对我这个晚辈的关怀，我一直铭记在心。

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很多老人还在用他们的智慧来启蒙这个时代。周先生是1906年出生的，正好是清末“新政”的年代，结果历史走了一个循环，我们现在还在谈“新政”！老先生这一百年没有浪费，但是中国这一百年确实有很大的浪费。我们走了一个大循环，最后自己咬住了自己的尾巴。

我今年给很多朋友发了自制贺卡，图像是一条“衔尾蛇”；这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蛇，自己吃自己的尾巴，在哲学上寓意为“循环”，数学上则代表“无限大”。

我们如此受上帝的眷顾，至今还处在百多年前的历史阶段，还在谈百多年前的宪政话题，不知是太幸运还是太不幸运？我自己感到很悲哀，但又不得不说。

我读老先生的自述，常有很多的感慨，今天不多说了。希望大家能把自己的个人史写出来，我觉得，历史不应该仅仅是教科书式的表述。在这个信息时代，大家有了微博和博客这样的自媒体，可以不像过去那样受纸质媒体发表的限制，随时随地写出自己所经历的历史。这样的历史才是活的历史，如果没有个人史、家族史的存在，官修的历史就只是一堆没有生命的铁板。

最后，希望大家眼神好，活得长，这种希望真是很重要。在座的各位，除了要发言，要说真话以外，一定要眼神好，活得长。你不喜欢某些东西，也没有办法改变它，但只要眼神好，活得长，就可以看到它的结局。谢谢！

（发言者根据文字记录稿整理订正）